05
2019
05

走江湖的人

    占卜从业者堪称街头的民俗学者、人类学者。接触各色人等的命途叙事,尝尽人间况味,他们既是江湖的代表也深解“江湖”之意。”江湖”标签,常让这个行业抬不起头来。其实作为一个文化里约定俗成的概念,“江湖”涵义丰沛。上述三个故事体现出江湖的三种“调性”:江湖是“边缘底层”,是“世界”,是“习性技法”。用社会科学略显呆板的话说,江湖分别关涉社会结构分层、对社会的整体想象以及惯习或能动性。

    前现代社会里,走江湖的人的重要构成,类似于“游民阶层”,就是所谓“危害社会的江湖行当”的人。典型人群有杂技、相声、评书、快板、唱戏等行当里的艺人,流浪汉,***女、赌徒、盗贼、放高利贷的、基层衙役,还有算命看相、行医卖药的。除了盲人、灵媒,一般占卜需要识字能力,这类人属于“过剩的”,没有办法被******吸纳的知识分子。在另一种古代阶层行业分等“三教九流”里,他们连同画师、游方僧道同属“中九流”。总之,跳出“士农工商”,离开家族、土地,缺乏安稳体面的谋生方式与居住地的人,就得走江湖去。到了当代,“边缘”意义上的江湖,聚拢了很多被体制排挤出来或主动拒绝“组织”、“体制”工作的人。可以说,下岗工人、失地农民,以及牛立勇所代表的被解除公职的知识分子在一段时期内直接壮大了占卜从业者的队伍。

    江湖又大到如同社会的投影。这个社会充斥不确定性、挑战、危险和意外。江湖作为人们对整体世俗社会的想象,总有几分负面的“复杂”性。“社会”在中国公众心目中,似乎总是和危险、冷漠关联着。当家长训导自己即将“走上社会”的孩子时,他们的担忧在于孩子脱离家庭可信任的温暖,走入冷漠的三教九流的陌生人里面,会受打击,遇困难,吃亏,经历“接地气”的转变。“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即便一出校门就在办公室做体面的职员,也有办公室政治,身陷职场“江湖”。一个人的“社会”经历越丰富,从事过的体***内外的行业越多样,体验到的世界的复杂性与丰富性越稠厚,他就越够格被称作“江湖人士”。江湖就是我们对真实社会生活的感受、判断与想象。尤其近三十年来,不透明的社会游戏规则,多变的形势让人难以对事情走向产生有效的预判,横生“命运多舛”之感,促使人们求助于综观宇内的占卜技术来帮助认知。

    不论是边缘社会意义上的“走江湖”,还是一般社会意义上的“人在江湖”,凭经验得以身段灵巧者为“******湖”,到了越轨或打擦边球的程度就是“江湖伎俩”。社会成员都得具备并施展与“江湖”相称应的技巧和能力,在不确定性中不断寻找安身的权宜之法。不管是弱者的武器,还是强者的霸权,日常策略人人有份。在文化民族主义抬头的当下,凭借丰厚的书本知识作依托的占卜,***造出许多“易学大师”“周易专家”。参加研讨会、获取资格及荣誉******等等都是行业立身之技。

    江湖入不了庙堂的眼界, 只能山寨式的模仿现代治理系统所认可里的“专家体***”与“******体系”,参会资格、技术等级******变成可以定价的商品。从业者参加在名牌大学、著名会展场所举办的易学会议并照相留念,让行业聚会变成了一场关乎象征资本的江湖大会演。

    人们总是把占卜从业者这个群体轻松捧到天,又随手摔到地。不管是“江湖术士”,“周易专家”还是“大师”,他们跟多数普通人一样,为谋生奔波,在自卑与自得之间来回跌宕。他们所行走的江湖,有边缘一面,又是人世百态的投射。他们自身的命运以及所掐算的命运,编织出一个水面上的意义之网,充盈着中国式的社会想象力。于变幻激流中腾挪转身,于人世浮沉中抓取支撑生活的信条,在这个意义上,谁又比谁更“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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