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2019
04

你还记得当年的“三毛”吗

    很多80、90后对三毛的最初印象,应该是来源于一部叫做《三毛从军记》的喜剧。那时候,CCTV6还很特立独行,成了很多人的电影启蒙,电视机里三毛用被子弹打穿的头盔当莲蓬头洗澡、抱着被炮弹炸熟的大鱼不松手的画面,是一代人共同的记忆。

    在重温了一遍童年回忆之后,我突然意识到,这部曾让人捧腹大笑的“儿童喜剧电影”,或许根本少儿不宜——在喜剧的表象之下,它太过现实、辛辣,就连成年人也不见得消化得了其背后的黑暗。故事的开端正值国难,战败的消息不断袭来袭来,繁华的上海街头人心惶惶。在大喇叭的广播里,委员长******号召国民:“我们要以无数个无名的华盛顿,造就一个有名的华盛顿;要以无数个无名的岳武穆(岳飞),成就一个属于中华民族的岳武穆!”,“小赤佬”三毛被警察追赶,正遇上征兵,就这么阴差阳错地从了军。进了军营,个子还没有***高的小三毛穿着大到拖地的军装,闹出了无数笑话。他吃饭抢不过别人,也往往被欺负、嘲笑,和在街头时没什么两样,但这丝毫不妨碍他精忠报国的拳拳之心。

    当上海名媛在慰军义演上抬起穿黑丝的大腿热舞,惹得将士长官这些色中饿鬼伸长了脖子时,三毛幻想的却是他顶着自己标志性的三根毛,成了岳武穆(岳飞)那样的豪杰,拿起大刀向鬼子的头上砍去;又或是成了神枪手,一颗子弹消灭一串敌人。然而,电影并没有向“手撕鬼子”的狂日爽剧发展。当真正上了战场时,小三毛被飞来的断手吓得破滚尿流,而在一旁的战友老万却只是熟练地撸下了死人手上的金戒指。对见惯了战争的人而言,战场上的尸体,不过是一堆无意义的肉。瘦小的三毛蹲在战壕里,差点被炮弹炸起的浮土给活埋,此时的他还不知道国家到底是什么,却已经深陷于国土之中了。

    ******中,有一个来源于漫画的情节非常有趣:小战告捷后,三毛作为英雄幸运地受到了委员长的接见,并和委员长一起合影,小小的三毛被大大的锦旗给挡住,报纸刊登出来的照片里,只有委员长和那面写着“智勇双全”的锦旗。

    那之后,三毛被调离前线。他本以为自己就要飞黄腾达,谁知却被调去师长家当佣人,供人使唤。对于三毛而言,这一场通往现实******世界的考验甚至比前线更凶险:一个个张牙舞爪、各怀鬼胎的人物,一次又一次教给这个十来岁的孩子一些人生的经验。脑满肠肥的师长让三毛知道:遇事若是怕担责任,可以“再议”,以不作为来避免出错;师长的傻儿子让三毛明白:只要出身好,就算又蠢又呆,也总有人替你擦屁股;给师长戴绿帽的姨太太让三毛晓得:要懂得什么该看什么不该看,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而三毛学到的最重要的一课,就是师长之死。因为战败,师长要给上司背黑锅,他知道大限之期已至,喝得酩酊大醉,临了问了三毛一连串问题:“是你大还是我大?是我大还是司令大?是司令大还是委员长大?是委员长大还是那些外国佬大?”,最后的结论,是师长的大彻大悟:“看来,我们都是小东西”。话音刚落,师长便拿起***,“嘣”的一声轰碎了自己的脑袋——他的死被报纸渲染成精忠报国,让所有人满意。漂亮的姨太太看似在坟头哭泣,镜头一转却是在扑粉补妆,看来,师长的确是个小东西。

    在电影的结局,抗战胜利,全国上下一片欢腾。委员长鼓舞人心的话再次出现:“要以无数无名的华盛顿,造就一个有名的华盛顿;要以无数无名的岳武穆,造就一个属于中华民族的岳武穆。”大人物庆祝着胜利,他们身后的旗帜上印着大大的Victory。三毛站在无数战友的坟墓前,白色的墓碑也排成了一个大大的V。此刻他明白了,他是华盛顿,也是岳武穆,当然,是无名的那一个。有人如此评价这部电影:热闹、黑色、伤感、残酷。创作三毛的漫画家张乐平,说来是个颇有反骨的人,他的第一幅漫画作品,内容就是讽刺军阀。在抗战时期,他还“流窜”各地,在街头搞“涂鸦”,和无数青年们赶制抗日宣传画。

    一次,张乐平出门见到一群流浪儿点燃木条烤火,待到回家时再看,已经冻死了两个。这并不是什么稀奇事,解放前的上海,每到下雪天过后,就有收尸队来收流浪儿童的尸体,人们已经熟视无睹。繁华的都市尚且如此,这个国家其他的底层民众活得又该有多艰难呢?正是因此,张乐平怀着对底层民众的悲悯之心创造出《三毛流浪记》,把三毛画到了每个人的心里。

    那时候的三毛漫画,有点像无字版的《雾都孤儿》和《骆驼祥子》,直白而刻骨地呈现出底层民众的苦难,叫人无法忽视。在当时,甚至有读者给《申报》写信,希望为三毛提供帮助。一个瘦小、孱弱的三毛成为了流浪儿童的代言人,亦成为了揭露黑暗、控诉社会的载体。一个有反骨、有良知的人,以笔为刀,割开了太平盛世的遮羞布和人们闭上的眼睛。

    它对于战争残酷的展现是克制的,但其对于黑暗现实的揭露,却没有受到所谓儿童喜剧题材的局限,让人在捧腹大笑之后,又为其背后的阴暗脊背发凉。在一定程度上,它甚至称得上是中国黑色幽默喜剧的里程碑。而令人唏嘘的是,这样深刻的黑色幽默,是起点,似乎也是终点。后来的张建亚成为了一个成熟的导演,执导了多部大型正片,不再搞实验性质的小电影。还执导了非常成功的商业片《爱情呼叫转移》,思想境界高了,荷包也满了。

    在从军、流浪之后,画里的三毛终于过上了好日子。我们不知道是不是在一片光明之下,原本的三毛已经失去了存在的意义,但唱着颂歌学雷锋的三毛,总让人觉得“差了那么点儿意思”。看来,那个孤苦伶仃、瘦小孱弱,活在我们每个人心里的小三毛,是张乐平先生的绝笔,也是张建亚的绝笔了。

    只可惜,三毛依旧是三毛,小东西仍然是小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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